〔纪实〕红牯的锤骟礼
〔纪实〕红牯的锤骟礼
许家台子中间住着舅舅出了五服的侄儿古有子,左边住着舅舅的叔叔----我称小外公。舅舅官名许声明,住在许家台子的右边。三户人家都饲养有牛,每家都有五六头之多。
舅舅家的牛是由五表哥银娃子放着,常和银娃子一起放牛的有一个外村十五六的人称腊莉的姑娘。他两上山爬坡,下沟过河,一块放牛,一起采果,日久生情,便成了一对恋人。不知为何,两人最终有缘无分,未成眷属。
小外公家人口众多,我记事时小外婆还健在。小外公有一个儿子,我称小舅,年近半百,家里还有个待嫁的小姨。那时小舅和舅娘有三个儿子,大儿冬贵,二儿贵生,而今老大老二早已作古,老三江娃也年已古稀,孑然一人过活。小舅家当时在缠带沟也算是个大户人家。
缠带沟里的“下湖人”把母牛叫萨牛,把公牛叫牯牛,而老祖先在山西“大槐树”下的后裔则把公牛叫犍牛,母牛称作乳牛。
小舅家养的一头公牛叫红牯,快两岁了,身体健壮,黑红的皮毛象绸缎般光滑油亮。
红牯越大脾气越坏,不是低头伸脖子顶人,就是撅屁股尥蹶子踢人,牛群里只要有母牛发情,红牯就成了一头“疯牛”。追逐、打架,搅得牛群狼烟四起,战火连绵。有的牴断犄角,有的浑身是血,有的嘴吐白沫,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山里人看似粗俗邋遢,实则方直有雅。对动物间的交配却冠以文雅、形象、贴体的名称:如“猪跑圈”、“鸡踏水”、“鸭点头”、“馿靠槽”、“蛇扭股”、“羊打羔”、“猫嘶春”、“狗起窝子”……把牛性成熟,母牛发情,公牛跑骚,称之为“牛寻犊”。
缠带沟北靠秦岭,山大沟深,人烟稀少,水草丰盛,牛是散养,常常是几家的牛放到一起,早上赶出,晚上赶进。母牛发情,就在牛群内自行解决。在缠带沟乃至保安没听说过有专门饲养公牛的,如果有人花钱给牛配种,那就成了笑话。
许家台子坐落在东山下,和西山贴得很近,望天只有巴掌宽,庄子左侧有一条沟叫二道沟,沟背就是五圣沟。二道沟的小溪从小舅房后流过,终年不断。沟的两旁一搂粗的核桃树、橡树、漆树,粗壮挺拔,盘根错节,枝繁叶茂,遮云蔽日。蓝天白云,流水潺潺,百鸟竞鸣,引人入醉。
夏末秋初,小外公对家门放话:“看见骟匠就挡下,把红牯锤了。”他觉得“骟”字难听,张不开口,把“骟”说成“锤”。实际人们心里都懂得----就是要把红牯“锤骟”了!
骟,是对雄性动物实施阉割手术;劁,是对雌性动物实施阉割手术。农村男女间常开玩笑,女戏骂男:你再骚,叫你媳妇把你“骟”了!男子回骂:你再骚情,把你“劁”了去!可见劁、骟,雌雄有别。按地域还有一说:“南劁”“北骟”,即南方以猪、鸡、猫、狗等体形较小的禽畜为主,称之"海棠活";而北方则以骡、马、牛、羊、骆驼等体形较大的牲口为主,俗称"圈子活"。而骟匠,就是从事骟割活路的工匠。骟匠,在旧时江湖行帮中属"搓捻行",供奉汉末名医华佗为行业祖师。
没骟的牲畜是“六根不净”,见色心动,脾气犟,性子烈,没有鼻圈,难以挖抓,收管不住。阉割的牲畜“净身”去骚,“六根不全”,生理受残,没了暴戾恣睢,性格变得驯顺。
寻人不如等人。一天,表哥古有子在河边放牛,看见河道里有一位不言不喘自顾慢悠悠行走的人,一眼就认出是位骟匠。此人四十开外,腰间系一蓝布腰带,脚穿麻鞋,打着白布裹缠,头上搂着一条半新不旧羊肚子手巾,肩扛一根长木棍。木棍的顶端钉有铁丝钩子,钩子上挂有用马尾做成的红巾缨----用来招揽生意的幌子;腰间挂有葫芦状的皮荷包,内装割骟刀具。“干什么吆喝什么”这话也不尽然,骟匠就从不吆喝,凭幌子揽活。这是习俗?也许是“行规”。
许氏家族小外公辈分最高,年龄最长,处事最有权威。
他站在场地的一角,上身穿件半新不旧的黑大褂,纽子在胳肘窝里----人称大襟。说是袍子,不及脚面,说是衫子,又苫着了屁股。老人年事已高,说话头部微微颤动,后脑勺手指粗的辫子左右晃动。下湖人口音,底气不足,声音沙哑。
外公发话,红牯性烈,今日请骟匠锤骟。他说,老祖先留下的验证:锤骟的牛驯顺听话,干活力气大。
骟牛的地点选在小舅西山墙下第二个平台上。那是一块晒打粮食的小场,靠墙根前面是磨坊,后边是牛栏。
外公吩咐小舅取两条撇绳,安排绑娃子扛两根木杠子,冬贵端一盆水来……
红牯一出圈,见场上人多,阵势不对,便使上了犟脾气。脖子僵更,耳根发直,怒目炯炯,放着寒光,扇动着耳尖,鼻孔呼哧呼哧的喷着粗气。前腿蹬地,屁股后垂,四蹄像插入地下的木桩,任人推拉,原地纹丝不动。
驴怕夹耳朵,牛怕牵鼻子。牛长大了,为了驯顺好使,都要给牛扎上鼻卷。扎了鼻卷,就牵住了牛鼻子,变的老实听话了。
牛鼻卷是用柔韧顽拉的灌木条制成的。木条在火上加温盘成碗口粗的圆圈,用绳子扎紧接头,干后去皮刮光。在牛两鼻孔之间的系梁上打孔,将圆圈穿上,连上缰绳。
铁要铁打,贼要贼抓,牵牛要牵牛鼻子。不管多么凶蛮的牛,只要骟匠一出手,像老鼠见了猫。
骟匠出场,口中念念有词,指天指地,神神道道,围着牛转了几圈,猛地上前,直扑牛头,左手抓住红牯一只犄角,右手扣住牛的鼻圈,一拉、一拧,红牯乖乖的被牵到场子中间。
骟匠吩咐准备好木杠绳索,挑了两个体大壮实、脚手麻利的年轻人拽住牛尾巴。他脚踏八字,闭气发力,紧贴牛脖子右侧,抓住牛角,屁股一摆,腰部一扭,就把牛头搬了个嘴朝天。接着一个扫腿,踢向前蹄,牛身体失去重心,尾巴被人右拽,顺势撂倒在地。
众人蜂拥而上,绑腿的绑腿,压头的压头,死死地摁在地上。红牯浑身打着颤颤,一双眼睛可怜兮兮,直愣愣地瞪着天空;四蹄捆绑,动弹不得,流露出绝望的神情。
骟匠把牛搬顺,侧卧放平,再次检查了红牯两腿固定的绳索。
他躬下身子,右膝跪地,将牛的阴囊拉长,两个睾丸拽到近身处,用布条把阴囊的颈部扎紧;阴囊下面用木墩垫实,用木锤由轻到重锤打着……
我们几个小孩站的甚远,看到场面很惨烈,说不准骟匠击打的是牛的睾丸还是阴囊……
后来才知道锤骟是一种对于雄性动物进行阉割的方式。即隔着雄性动物的阴囊,拿锤子用力击打动物的睾丸,从而击碎、破坏其睾丸;或用锤子击打阴囊颈部,至使精索锤劈,以达到对雄性动物去势的目的。
锤骟与割骟不同:割骟就是用刀割,开口、去睾丸或“儿肠”,见血;锤骟是不开口、不流血,把睾丸或阴囊锤“死”。
骟匠每锤一下,牛身颤抖,四蹄乱蹬,脊梁杆子凸起,哞哞直叫……痛苦的哀嚎回响在山谷,乱人心扉。
红牯的成牛“割骟礼”,在解绳松蹄,小舅牵着绕场转一圈、就这样结束了。
锤骟的活小时见过两次。七十多年过去了,那惨烈的场景亦然浮现在眼前。
好文章 jq小鱼儿 发表于 2017-6-26 12:11
好文章
问好,谢谢赏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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