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横邪 发表于 2016-7-28 17:29:27

绿色星球

        现在是公元2230年——如果还可以用这种方式来纪年的话。
        天气很好,刚刚下过的那场暴雨洗去了空气中弥漫的尘埃,天空是高远而深蓝的颜色,云层还没有散尽,不过已经恢复了纯白的颜色,明媚得亮眼。
        在小花,我唯一的好友彻底离开我一年之后,我循着她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几件旧物来到了这里——这座先因航天后因种业一度闻名于世的城市。
        那是一本纸质的楼书——能在这个世界巨大的变迁之后留存至今的纸质书目已经近乎绝迹,但现在被完好的保存下来,并让小花一直随身携带那么久,在小花失踪后很轻易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根据那本书上的指引,废了一番功夫之后,终于来到了这里。恩,那座建筑被掩映在巨大的乔木蕨类和变异的作物之中,只有书中描述过的那个饱满的种子形状的大厦顶部部跟它背后的三栋写字楼的屋顶在苍茫绿意之中,与那座如利剑般高耸入云的,被一层层断续的绿植侵占的建筑遥相呼应,诉说着上一个时代的辉煌。
        大雨初晴,那座建筑的外墙被冲刷出米黄的外立面原色来,在两百年的风吹日晒之后还保持着原来的样貌,站在我现在的位置,可以清晰地看到有两层的玻璃已经脱落,阳光长驱直入,在室内尚算光洁的地面上反射,然后从另一段射出,光华夺目。
        除了每层承重部位的米黄色外立面,其他地方都是巨大而开阔的落地窗,根据那部楼书的记载,用的是当时最先进的low-e玻璃幕墙——虽然在现在看来有点像老古董,但是,在200年之后的今天,它居然还在以这样的姿态存在着:据说在当时,那种玻璃幕墙几乎是全能的,高透、节能、防紫外线、控温隔热、防风、防沙、防辐射等等不一而足,但现在看来最显而易见的好处是,至少,在这么多年之后,它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大厦内部各种设施的完备与整洁。
        我要探寻的关于小花的秘密。就在这座建筑之中——虽然,如果我足够勇敢的话,完全可以去现在占据帝都财富中心的那座大厦中去调取它们的资料,然而最终我还是没敢这样做,那个巨大的商业帝国有种强大的压迫力,莫名的让我感到紧张。
        那座产业园的大门口还是最初设计的模样,不过现在只能从葱郁的草木缝隙中看见部分文字了,依稀能辨认出中国酒泉种子产业园的样子——自从那场变故之后,所有的草木都比以前高大了无数倍,原先印在楼书上的那些不及人膝的花草现在差不多有两个我高,我只好拨开这些巨大的花草进入楼中。18米高的种子大厦的挑空大堂现在被几株原来大概是装饰性盆栽的植株占领着,电梯口已经快被完全封死,不过等我顺着楼体上到3楼的时候,发现这些电梯居然还能够正常运作,虽然,对于习惯了瞬间精准到达的现代电梯速度的我来说,这个速度简直是太慢了——当然,这在当时已经是最有竞争力的速度了,6米每秒,比樱花飘落的速度快多了。
        这里居然没有留驻看守的人员,在辉煌了一个世纪半之后,因为那件事,整个地球上没有被植物与海水占领的地方位数不多,所有酒泉区域内的人群都被搬迁至东风航天城——西北区域内唯一一个还没有被植物占领的地方。
        顶楼的视线很好,可以隐约看见周围通达的路网的痕迹,比最开始规划建设时的一个高铁站两条铁路线两条国家级高速公路以及近六七条市政干道的构架复杂了很多倍,以中国酒泉种子产业园为圆心向外扩张而去,颇有几分旧时罗马的意味。
        我不知道小花在这里隐藏了些什么,但是作为她唯一的朋友,我总觉得,来过这里之后,说不定会找到她。
        中国酒泉种子产业园,现在建筑内已经没有太多的事物了,但是当年辉煌的痕迹因着这牢靠的外层的保护,现在依旧清晰可见。在玻璃完好的楼层,即便在西北最强烈的阳光的照射下,温度依旧很适宜。这里的水电暖系统似乎并没有被破坏,中央空调居然都能够正常运作。
        顶楼并没有发现更多的东西,我沿着应急楼梯一层层往下走,然后在联通的A区展示大厅的地方停下来。如果真有什么隐藏这秘密的地方的话,我想,要么,在隔壁的科研大楼内,要不,就只有我现在所在的这块农业文明展示区了,那些承载着远古农耕文明密码的物件,在我眼里都有了探寻一遍的价值。走廊很长,自然光线无法照射的地方我不得不打开这里的灯光。
        那是什么?我在光线的边缘看见了什么?
        小花一直待在身边的那只脑袋手足都可以被扭动的小熊挂件?还有……只存在于实验室里被做成影像标本保存下来的拥有那件事之前原貌的植物?
        不,那不是标本,那是,活生生的,活生生的拥有原本生长状态的植株!
        那是,曾经支撑着中国酒泉种子产业园繁荣与兴盛的各种制种作物、特色蔬菜、特色花卉的植株,那些曾经在智慧农业科技大棚中以自身独特的魅力吸引过无数人的植株,那件事之后神秘消失,现在又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的植株。
        我突然有点怀疑自己的年龄,这些事,我从未经历过,甚至没有听小花说起过,可是在看见它们的那一瞬,我突然发现,这些事情其实我是亲身经历过那样的清楚着,我甚至能够闭着眼睛找到那些设计得很隐蔽的通风口的位置。
        但是我却不敢接近那些植株分毫,即便被召唤的感觉是那么强烈。
        从种子大厦被植株掩映的大门出去,向东走个百十米就能到科研大楼,那是我想探寻的另一个地方,抛开那些正常的植株瑜伽强烈的召唤,直觉上,科研大楼总,可能有什么比这些植株更重要的东西。
        当时设计的时候几座大楼围成的庭院结构还在,但是因为植株的肆意,现在科研大楼的庭院更像是植株的天堂——这里的植株比其他地方更茂盛几倍,几乎可以跟种子大厦比高了,而那些植株以前只是普通的灌木。
        这里的撤出似乎有点仓促,所有的东西都保持着原来的样貌,就像,这里的人似乎只是离开去吃个中午饭,然后又会回到这里工作一样——但是,现在这座建筑里,除了我和那些巨大的植株之外,大概没有第二个生物了吧?
        所以我没有办法形容在楼梯转角的地方看见那个纤细的身影时的感觉,短暂的茫然之后,它已经消失在我视线之内,头顶的楼梯上传来空旷而烦乱的足音,后来回想起来,那串足音虽然烦乱,却暗暗隐含着章法,分明是为了诱我上去。
        如它所愿,那个极似小花的身影成功的将我引到了它想让我到达的地方——那是我的办公室,当然,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
        大门洞开,里面的里面的窗帘被死死地拉上,透不进一点光来,只有一台还在诡异地运行着的机器,闪着幽幽的蓝光,在屋内生生营造出几分阴森。那个诱我上来的身影已经不见踪影,我不敢轻易踏进那个房间,似乎,只要进去了,就会有什么事情被颠覆——然而我终究没有来得及犹豫,从背后猛然推向我的那双手,那是小花的手。在它们推向我的那一瞬,右手上的六芒星指环刺穿我的衣服,生生的硌到了血肉。
        大门在我身后消无声息的被关上,整个空间一片黑暗,那台机器的蓝光照亮角落里的一小块地方。
        那是一个书桌,摆在角落里,不知道为什么,竟没有一丝尘埃,所以我能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上面的事物:那是一本跟我身上带着的这本楼书同样材质的纸质笔记本,已经被翻开了,上面手绘着巨大的植株,旁边有与人体之间的比例对比,按照那个比例来看的话,跟现在占领世界的巨大植株一般无二。在那一页的角落里,几行缭乱的文字,笔意癫狂,肆意中又有近乎凝定的克制:“佛魔两生,佛魔两生,成佛成魔,成魔成佛,佛魔一体啊!”明悟与挣扎,狂热与绝望,功成名就与毁天灭地……我看着这些字迹,有深刻的恐惧从我骨子里偷出来——我知道后面一页记载着什么,那是一串字符,操作这台至今还在废弃的大厦深处运作的机器的密码,只有我能看懂的密码。
        瞬间我有点明白它引我来这里的目的了,它,或者它背后的什么,想通过我,通过这台机器掌控,或者改变点什么。我有一瞬间的黯然,如果这样推测的话,小花的失踪就不是简单的失踪,小花是我唯一的朋友,也就不再是简单的朋友。
        她最终用自己的失踪,将我引到了这里,这个,我曾经工作生活满怀希翼并困苦挣扎过的地方。对,我最终在间屋子里机器了我自己,如果说得准确一点,应该叫做“那件事”的始作俑者,而今这颗快被植株占领了的世界的缔造者。
        回忆席卷而来,我不知道该用怎样的心情来面对现在的状况。小花把我交代下来的任务完成得很好,这台机器这栋大楼都被完好的保留下来,甚至直到现在都还能正常运作,还有那些正常的植株,一代一代成长与传承,在所有植株都已经变成这样的今天,他们还保留着原来的特使与属性,被完好的保存在这座建筑的深处。
        “终于想起来了么,教授?”清脆的声音在我背后响起,那是属于小花的声音。在我陷入回忆里发呆的时候,已经走到了我身边。是我熟悉的那个小花,现在作为我朋友的小花,和以前作为我助理的小花。
        “好久不见,小花。”
        “好久不见,教授。”她已经打开了这个房间的大灯,我能清晰的看见她脸上似喜似悲的神色——真不容易,虽然是那时候最高度智能的机器人,但是,能够做出这种高度复杂的神态,对她来说还真是件有难度的事情。
        我明白她表情的意义,那时候我惧怕的事情终于还是要发生了:这些巨大的植株已经快要完全占领地球了,连原本寸草不生的塔克拉玛干现在都已经被植物占领,除了被愈加酷寒的冰盖封冻着的南极,就连海洋里,都已经被巨大的海生植物填满,现在从远处看,地球大概已经不再是以前的深蓝色,而是浓郁的深绿了。最重要的是,这些植株可怕的土壤改造与感染能力,一旦被这些植株生长过,那片土地上再也长不出正常的植物,而被污染过的土壤,会继续污染在它之上生长的物种……更可怕的是,在这种植株似乎并不太欢迎除人类以外的其他物种生长,凡是他们存在过的地方,动物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亡。
        可是,这是我最引以为傲的研究成果,虽然它有这样可怕的力量。正是因为预见到了这样的后果,当年我才那样痛苦与艰涩的挣扎过。
        不过终于没有敌过那些似乎并不是太明白这个可怕后果的某些势力——也许他们其实预见到了,只不过为着近在眼前的粮食与人口的双重压力,所以自动无视了这个可能存在的可怕后果。
        我知道我无法跟那个强大的组织对抗,所以,才会留下小花,和这些尚保持着最初模样的植株。
        没错,那时的我似乎已经预见到了会有这么一天,所以才会在最后的日子里费尽心思将小花送走,所以才会废寝忘食的在这座建筑中试图找出一些补救措施——作为他们的创造者,我最清楚它们的特性,也最容易掌握它们的弱点,不是么?
        我当然没有告诉过他们,这些拥有强大生长能力的植株中,被我融入了怎样可怕的东西,所以才会只有人类还可以在这些植株尚且没有那么肆虐的地方存活。那是因为它们在基因里,就会将人类默认为同类啊,否则,长出这样巨大的体型所需要的能量,会侵蚀和倾轧出它们自身之外的所有物种。
        没错,除了常规的外太空辐射、外星土壤基因等等之外,最后融入它们基因之中的是人类的基因密码啊,通过我的血液,传递到它们的基因里,成为避免人类也被它们吸收掉的阻隔——作为交换,现在的我大概已经不能被称之为是个完整的“人”了,我将自己的意识禁锢在这样一个由那些巨型植株打造的的躯壳中50年,在没有回忆起过往的日子里,每一年都还在过着23岁的生活,就如“那件事”发生之前那般年轻。
        小花带着我最后的命令早一步离开了科研大楼不知所踪,我在封存记忆之后选择自杀。因为组织的人已经在楼下了,他们发现了那些植株,接下来,只要到这里,控制了我,就能肆无忌惮的控制这些植株了。
        “谢谢你,小花。现在,我们要把那时候没做完的事情做完了呢。”
        小花默不作声,只是拿出那只曾经出现在种子大厦的小熊递给了我。拧掉小熊的脑袋,里面是这间屋子里面设置的暗门的开启设备,我的尸体完好的摆在屋子中央的实验台上,被毒杀的死状毕竟有几分狰狞,小花站在我身后,颤抖的身影被门口照进来的光清晰的投射在对面的墙上,我自嘲的笑,死得还真是对不起观众啊。
        可是,现在,这具尸体,这具本身蕴含着剧毒的尸体,是终结这场灾难最佳的武器:用这些毒素杀死逸散在我体外的基因,真是不能更轻松了啊。
        “教授,真的要这么做么?”小花的声音还带着细微的颤抖,不知道是还没有从见到我尸体的震惊中缓过来,还是为着即将到来的结局担忧。
        “小花,这是我一手造成的灾难啊,过了这么多年才来赎罪——要是再不决定的话,人类就要被完全毁灭了吧?”我回头对着最熟悉的伙伴、朋友、甚至是最爱恋的人微笑,“这难道不是你终于决定唤醒我的原因么?”
        “可是”小花有点哽咽,未出口的话被我截断“可是我这具用那些巨植制成的躯壳也会毁灭,没有载体,我现在的意识也会溃散,对吗?”
        可是我最爱的小花啊,如果不这样,这场由我一手主导的浩劫,由该怎样终结呢?

        半年后,年轻的女子站在依旧伫立着的大厦的楼顶,看着巨大的植株渐渐枯死之后留下的厚厚的腐殖,和腐殖之上新长出的绿植,眼神空茫。
        那些可怕的巨大植株被撒上含有教授尸体的粉末,开始大面积枯死,教授最后保留下来的正常植株的种子被飞机播种到那些巨大植株枯死后的土地上,现在已经长出幼嫩的新芽,因着教授体内毒素对巨植毁灭性的破坏,土壤回复到以前的状态,新播下的原始的种子终于长出了正常的作物,幸存下来的物种开始正常繁殖,一切都回复到了最初的状态,而人类因为这次的浩劫,数量急剧下降,已经不存在什么粮食与人口危机了。
        只是,那个惊才绝艳,以23岁的年纪高踞高新种业研究巅峰的人,再也不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了吧。
        那么自己呢?从创造出来就为了辅助他而存在的高智能机器人,在完成了他的最后一个指令之后,又该做些什么呢?

疏影横邪 发表于 2016-7-30 10:41:12

本来是打算写作微信的软广推送的,没想到后来收不住了,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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